南都周刊记者胡雯雯实习生陈捷开人物摄影
孙海编辑
杨文瑾在广州车水马龙的东风东路上,有座不太起眼的两层门诊小楼。门口沉默地坐着排队等待挂号的病人,他们大多单独前来,拿了号便安静地坐在一旁。这儿就医院感染门诊,也是全国名列前茅的艾滋病专科门诊。作为主任医师的蔡卫平,从业30多年来一直与同事和病人并肩携手,对抗着这种特殊的病毒:它本身基本上不直接引起疾病,却会在人体内悄悄地不断复制,将免疫系统攻击得千疮百孔、全线崩溃。这时,人体就成了一个不设防的活体培养皿,任何病毒、细菌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生长:吃坏一次肚子可能腹泻三星期,一次角膜炎就足以让你失明,一次感冒就可能让你丧命;直到最后,你的中枢神经系统损害,意识模糊,肢体瘫痪,奄奄一息……它的名字,叫做HIV(人类免疫缺陷病毒)。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。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《全球艾滋病防治进展报告》显示,年,全球共有万HIV感染者,其中有万人在接受治疗,而年的新发感染者有万,是全球目标值的三倍多,预防工作任重道远。截至年10月底,中国报告存活感染者95.8万,其中86.6%已在接受治疗,治疗成功率为93.5%。1入行其实,成为一名传染科医生并不是蔡卫平的理想,他甚至曾经千方百计想调离这个岗位。“我父母都在中山医工作。医院里长大,就喜欢趴在墙上偷看人家解剖尸体,对手术刀再熟悉不过了。实习时,我去的第医院的外科,双方都觉得很满意,以为从此我就能当个外科医生了。”蔡卫平个性爽直,觉得外科更适合自己,够干脆。“用句玩笑话来说就是:有什么毛病,劏开来看下不就知道咯。”结果阴差阳错,毕业分配时,他被分医院(现在医院,下文简称市八院),一医院。对很多毕业生来说,医院并不是个好选择,有门路的都会想办法避开。“开头几年,我还没有放弃外科医生梦想,一直在申请调动,但最终还是没走成,只好留下来了。”渐渐地,蔡卫平发现这个专业也挺适合自己。当时的传染病,大多发病急且凶险,比如流脑、白喉、伤寒、狂犬病之类。无法挽救的病人,很快就离世了,而判断和治疗准确的话,一条生命就被迅速地从鬼门关捞了回来。并且治疗好一个传染病人全社会都能受益,特别有成就感。然而,医院接收到第一例艾滋病患者时的震撼,令他至今难忘。年,一位患艾滋病晚期的缅甸船员,在海上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,船一靠岸,病人就被立刻送到市八院。全体医护人员严阵以待,将能找到的防护行头都穿上了,甚至还套上了水鞋。当时,距年中国宣布第一例艾滋病死亡案例,只过去了不到十年;中国派出第一个代表团参加国际艾滋病会议,并证实中国有11个艾滋病病人,是在年;而直到年,治疗艾滋病的“鸡尾酒疗法”才在美国投入使用,全球推广使用是在年以后。由于缺乏艾滋病药物,这位缅甸船员只能用普通肺炎的方式治疗。他被安排在了原本是收治狂犬病人的7号房。7号房的特殊之处在于有两扇门:医院走廊,另一扇则通往太平间。狂犬病的死亡率%,因此在大家的印象中,7号房意味着“有去无回”。然而,这位艾滋病患者却被救了回来。十多天后,他从入院时的奄奄一息,恢复到了可以走路的状态。医院的背影,给蔡卫平和同事带来了很大的触动:“原来艾滋病并没有那么可怕,他们虽然免疫系统遭到了破坏,但依然有活下去的可能!”2暴露护士长刘聪是年到感染科工作的。她最开始对病人的印象是:“很凶,不好说话,经常带些社会上的朋友聚在这里,挺可怕的。”那时的艾滋病患者,很多是通过吸毒感染的,他们甚至会在门诊部互相打起来。医护人员在劝阻时,难免会受伤流血,面临病毒感染的风险。“对于这种风险,我们有个专业术语叫‘职业暴露’。”刘聪回忆,尽管入职时已经受过严格训练,但年轻些的同事总会担忧,“晚上时不时做噩梦,每次体检时都有些提心吊胆。”其实,只要在第一时间给伤口消毒、评估危险、服用阻断药物的话,医护人员的感染几率是极低的。根据美国的调查数据,HIV职业暴露的危险概率约为0.%,远低于医务人员暴露于乙型肝炎病毒针刺伤19%的感染概率。年发表于《英国医学杂志》(BMJ)的一篇文章中,研究学者对近30年pubmed数据库和cochrane图书馆相关文献进行回顾后发现,乙肝病毒、丙肝病毒和HIV经锐器伤传播的风险,常被引用为1:3,1:30和1:。后来,随着宣传教育的推广,国家对救治投入的增加,病人的素质也越来越高,很少再出现“脏乱差”现象。“病人在外面再怎么闹事,在我们面前也是比较安分的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医护人员对病人的尊重,他们也能感受到吧。”副主任护师徐国红在上世纪90年代就曾跟蔡卫平共事,中间去外科工作过几年,后来舍弃了当护士长的机会,申请调回了感染科。“以前,我们都不太敢跟朋友说自己是感染科的,但现在,就连外院同事都对我们科和蔡主任很敬仰,称他为‘男神’。我觉得在这里真的能体现作为护士的价值感。”“蔡主任的业务水平确实高,而且对病人非常尊重,病人都愿意找他聊天。”刘聪回忆,“他每次查房时,没有特别情况都是不戴手套的,跟病人也会有肢体上的接触,跟他们聊天、开玩笑,还带头跟病人和家属一起吃饭,打消他们的顾虑。久而久之,我们也就慢慢学习到了。”对于许多艾滋病患者来说,辗转求医之后,市八院的感染科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站。尽管《艾滋病防治条例》(年修订)第四十一条规定,医疗机构不得因就诊的病人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,就推诿或者拒绝对其其他疾病进行治疗。但医疗过程的防护、器械的消毒、医务人员的培训,医院都能做到位,所以许多HIV感染者在因为其他病情求诊时,经常会被拒诊。“目前,大家对艾滋病的重视程度还是不够,主动检测比例偏低,大概70%都是由于医疗机构被动检测时发现的。”年,蔡卫平参与了一部名为《生无畏》的艾滋病公益短片的摄制。他在片中坦言:“如果他/她能及早发现,在出现机会性感染前就去治疗,就可能不会进展到艾滋病期,随着终身的抗病毒治疗的开展,有可能终身都不会发病。”在蔡卫平看来,“如果社会对于艾滋病患者更包容,让他们可以像高血压、糖尿病病人一样公开疾病,对所有人都会更安全些,包括对于医疗工作者本身。”他提起这样一个案例。曾有位股医院求助,但因为艾滋病而被拒诊。医院门口,腿部血管鼓包越来越大,最后当场破裂,血溅四周。不明就里的医护人员将他推进急诊室时,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护,只能暴露于感染危险之中。“如果尽早收治或转诊,采用安全的手术措施,这种事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。”根据中国红丝带网的数据,如果得到及时规范的治疗,绝大多数HIV感染者半年后血液中就可以查不到病毒,病毒对其寿命也不会产生很大的影响,即实现“带毒生存”。然而,要保证终身“及时、规范”的用药和随访,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挑战。人在感染了HIV病毒后不一定会马上发病,会经过0.5~20年(平均7~10年)的潜伏期,这段时间被称为HIV感染者;只有在发病之后,这个人才能被称为艾滋病患者。占据了整层楼的市八院感染三科,收治着近50床住院病人。在这里工作了15年的副主任医师陈医生,见过太多危急病例。“艾滋病患者几乎都是紧急发作,而且治疗难度非常大,一台手术往往需要多科室医生协同作业。他们不但冒着职业暴露的风险,也要处理各种复杂的情况,真的非常强大。”“病毒摧毁了人体的免疫系统后,发病可能是从头到脚的,比如脑,肺部,肾脏,处理起来非常复杂。而且由于免疫力低下,术后产生感染和各种并发症的几率也更高。”主管护师谭护士介绍。她的